■ 陈婷婷
　　小时候父母工作太忙，便把我丢到姥姥家帮忙带着。结果这一丢，就是整个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。
　　上小学的时候是嘴最馋的年纪，而家里又很少买糕点零食，7、8岁的小孩馋瘾犯起来连味精都想蘸点尝尝味儿。幸好姥姥是一个勤劳聪慧的北方女人，她用那双灵巧的双手，经常变着花样给我做油炸散子、油炸果子、炒油茶面之类的面点小吃。其中，油茶面最深得我心。
　　制作好的油茶面被装在塑料桶里，可以保存很久。平时想吃的时候舀几勺放进碗里，加入滚水冲调，再用勺子细细搅拌后，油脂混合着芝麻花生碎的特殊香味顿时散发出来，总能勾得我食指大动，连碗底没冲开的面糊都悉数舔尽了，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。在那个缺少零食的年代，这一碗朴实无华的油茶面，安抚了无数次我肚子里蠢蠢欲动的馋虫。
　　要去上大学的时候，姥姥怕我吃不惯外面的饭菜，特意做了几瓶油辣椒，还有一大桶连夜炒好的油茶面，全都塞进我那鼓鼓囊囊的行李中。可学校周边有那么多没吃过的美食，色香味俱全。而那一大桶灰扑扑的油茶面，显得有些过时。不知怎么地，只喝了一次就再没动过。被我放在柜子里，直到毕业也没喝上第二次。
　　时间一天天过去，姥姥姥爷在慢慢地变老。唯一不变的是，每当我们周末晚上回去看他们，老两口总是会从早上就开始忙活，买菜、洗菜，满满登登地做上一大桌子菜。饭桌上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，小孩子们则埋头吃，也许是两位老人感觉最温馨的时光。只是这样的生活，却在姥爷意外离世后戛然而止。
　　姥姥似乎衰老越来越快，走路越来越慢，以前二十分钟回家的路程，几乎要走上一个小时。一日三餐并作两餐，吃得也简单，无外乎面条稀饭。而兴趣爱好这块，也似乎都放下了。只是每日下午，她都会在姥爷生前细心呵护的菜园子里，浇浇水施施肥，一待就是半天。有时候她也会来我们家坐坐，看会电视聊聊天，一起吃顿晚饭，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，然后再慢慢走回去，回到一个人的家里，很早便睡下。
　　有一次我突然想起了油茶面，于是和姥姥随口提了一句。她当时没说什么，但几天后她再次来我们家时，突然颤颤微微地掏出一个小塑料袋，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还带着温热的油茶面。“做不动了，就炒了这一小袋，你那天不是说想吃吗？”姥姥说。望着她笑意盈盈的脸，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没想到我随口一言，姥姥却听进心里了，并默默地为我做好。
　　后来姥姥因为扭伤脚无法走路，再加上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，生活无法自理，于是被母亲接回家照看。从此后的每一天，姥姥要么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窗外，要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。连她以前最爱看的电视剧，好像也不能再吸引她更多的注意力，总是没看多久就靠在轮椅上睡着。
　　她的世界越来越小，话也越来越少。偶尔精神好的时候，她会看着我笑，然后讲些以前的事。姥姥笑起来很好看，嘴角有个酒窝，那样的笑容令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，似乎又回到了从前。但大部分的时候她总是在发呆，或坐着或躺着。再后来，她的状态越来越差，直到某个早晨，母亲那一通带着哽咽的电话打来，我才知道和她告别的日子已经到了。
　　时间一天天过去，心里的悲痛慢慢被压在心底，而生活仍得继续。直到某天，无意在手机上看了油茶面的完整制作过程，才发现实际做起来并不轻松。步骤不算复杂，但时间线拉得极长，需要不停地翻炒那一锅面粉。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。透过重重光阴，我似乎看见了灶台前外婆那单薄的身影，她用那双已经不再灵活的手，默默地挥动着锅铲，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而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，姥姥为我做的那一罐罐油茶面，其实是代表了多少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啊。可我却没有好好地把它吃完。来不及向她学习，用爱与耐心去制作一锅朴实无华的油茶面。却再也无法复刻，最终只能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。